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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孤兒寡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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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風送,秋意濃,天氣是一日涼過一日。

臨安城西北角,斜陽懶散灑在一戶破落小院,土墻斑駁,雜草萎黃,淒涼又蕭條。

窗欞上糊的那層窗戶紙,不知已經挺了幾個寒暑,泛了黃,破了洞,再也攔不住霸道的秋風,任它長驅直入,帶進無盡的冷意。狹小的房間空蕩蕩的,連個像樣的櫃子都沒有,地上散落著幾個落滿塵裂紋土罐,雖算不上家徒四壁但也好不到哪兒去。

一人蜷在炕上,裹著一條破絮薄被動也不動,臉面掩著看不清楚,只露幾縷青絲,好似沒有生氣兒。某只覓食的灰老鼠竄到炕上,嗅嗅這兒,咬咬那兒,尋不到吃食,竟打起了旁的主意。

一黃毛小兒光腳蹲在那人身旁,手裏緊緊握著一根枯枝,見那只半臂長的大老鼠瞧向這邊,急忙揮揮樹枝,作勢嚇唬那只耗子。奈何那只大耗子也是有些年歲,知道這小娃好欺負,也不怕他,反倒“吱吱”上了前,一副耀武揚威的模樣,眼底閃過貪婪的光。

小孩下意識想跑,又怕老鼠咬了那人,猶豫一瞬,還是大著膽子拿著樹枝打那老鼠,嘴裏念念有詞:“壞東西,不準咬我娘!”

老鼠輕松躲了過去,鄙夷瞥了孩童一眼,大搖大擺躍到那人跟前,低頭欲咬。就在此時,被子忽然被人掀了開來,老鼠見那人睜開了眼,視線正與自己相對,神色漠然,一時沒反應過來,張著嘴,楞在了原地。

小孩見她醒了過來,心中又歡喜又委屈,後知後覺想起娘親最怕老鼠,登時鼓起了勇氣,想要同那老鼠拼了。只是還不等他動手,女子便揪著老鼠尾巴坐了起來,甩著腕子打圈圈,那老鼠被她整的暈頭轉向,半點掙紮的力氣都沒有。

“娘······”

顧若聞言猛地一顫,手勁不穩,將那老鼠拋到了地上。劫後餘生的大老鼠回過神來連忙逃竄,中間因著步子不穩打還了好幾個趔趄。望著曲線逃跑的大老鼠,小孩忍不住笑了起來,餘光看見顧若疑惑盯著自己,扁了扁嘴,哇哇哭了起來。,方才守著昏睡的娘親還不覺得什麽,現在娘醒了,小孩突然覺得心中無限委屈,巴不得都同她說了。

種種記憶洶湧而來,急不可耐,顧若捂著前額,只覺頭疼欲裂。

顧若出生於醫學世家,爺爺是國家名老中醫,爸爸是普外主任,媽媽則是心內護士,一家人好似陀螺,忙得腳不點地。總被家人忽略的小顧若不只說過一次,自己以後絕不學醫。

顧若少年聰穎,工科極好,高中文理分科時卻是選了文科,一心想學文史。高考填報志願時,顧若選的都是文史專業,卻不想造化弄人,居然被調劑到了中醫院校,學了中西醫臨床專業。背了三年的中藥、方劑,顧若越來越覺得沒有意思,只有去解剖室時才能打起精神,於是顧若決定,還是做點動手的事情,考研時就報了外科方向。

因為理論紮實,又勤奮好學,早在本科時期,顧若的手術刀已經是玩的爐火純青。等到讀了研,跟著導師大大小小的手術做下來,顧若簡直無所不能,連導師都說這孩子跟開了外掛一般,天生的柳葉刀。

工作不過半年,顧若做了上百個手術,無一失誤,儼然成了醫院的一把刀,人送外號“顧小刀”。工作穩定後,不少人打聽起了顧若的感情狀況,得知她沒有對象後,大家紛紛激動起來,說要給她牽線搭橋,介紹人生另一半。顧若只是笑,沒說好,也沒說不好。

要說顧若長得是真漂亮,學業事業也算是一番風順,唯獨這感情方面,卻是從來沒開過花。

高中時的顧若,假小子一般,喜歡踢球又打得一手好球,比大多男生都要生猛,偶有對她臉紅心跳的,也被當誰都是哥們的顧若無視,自然是錯過了早戀的末班車;到了大學,顧若拔了個兒,也慢慢開了竅,只是學校裏的男生要麽矮,要麽矬,好不容易有個好看的,人家有了男朋友,顧若無奈,也就不想這茬,沒有趕上大學戀愛的時尚潮;等到讀了研,男人在她心裏還不如骨骼肌肉、病理切片來得有吸引力,戀愛什麽的,顧若連想都不再想。

那天急診值夜班,到了淩晨三點左右,來了個大出血的產婦,顧若忙了一夜,直到早上七點多才出手術室。不過好在是母子平安,再忙再累都值得。

此時太陽初升,整個城市慢慢蘇醒了過來,顧若站在7樓窗口,望著樓下的車水馬龍,莫名想起了產婦看到小嬰兒時的表情,那麽幸福。

顧若忽然覺得,生個孩子也是不錯的,以後大家要是再給介紹對象,就試著去見見吧。

身後忽然傳來嘈雜的爭吵以及恐懼的尖叫聲,顧若茫然回過頭,就見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舉著刀子沖了過來,跟著就被捅了三刀。第一刀捅在她的上腹部,顧若愕然;第二刀紮捅在她的肝區,顧若覺得很痛;第三刀紮進了她的第五肋間,血流如註。

顧若徒然望著自己的血,心中湧出一股絕望的無助。有人沖了過來,牽制住了施暴的男人,也有人扶住顧若,焦急地在她耳邊說著什麽,可她什麽也聽不到。意識模糊之前,顧若很想揪著男人的衣領,問他為什麽。

最後的最後,顧若忽然想到,自己一直待在醫院,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,她很想回家,很想見爸媽。

可是,她再也沒有機會了。

小孩哭得涕淚橫流,等到那陣委屈勁兒過了,抹了把眼淚,這才發現顧若臉上滿是淚水。

“娘,五兒乖,不哭了······娘,你別哭······”小孩不住地抖著肩膀,手忙腳亂地替顧若拭去淚,發現那淚越擦越多,不由慌了神,忍不住又哭了起來,“嗚嗚嗚······娘,你別哭······”

顧若捂住了自己的口鼻,慢慢平覆的思緒,見那小孩哭得淒淒慘慘,心裏也是不忍,擡手摸摸他的頭:“我不哭了,五兒是個男子漢,不哭好不好?”畢竟是第一次同他相處,顧若語氣免不了有些生硬,透著幾分不自在。

五兒見娘親終於同他講話,難得還很溫柔,臉上頓時掛了笑,一把撲進她懷裏,忙不疊點頭:“好,五兒不哭。”

顧若摟著懷裏的黃豆芽,神情覆雜,小孩一口一個娘,怎麽聽怎麽別扭啊!

昏睡的時候,顧若做了一個夢,夢裏有個小姑娘,唯唯諾諾,瘦瘦小小,不是別人,正是原身顧姐兒。

顧姐兒很小就被人販子拐了,只知自己姓顧,自己叫啥家在哪裏她是一概不知。這些年來,顧姐兒輾轉被賣了好多家,只是在哪家也待不長。

前後三家買了她去做童養媳,第一家的男娃被惡犬咬傷發了燒,連病帶嚇,不過三天就歸了天。兒子都沒了,養個外人能幹嘛?於是乎,顧姐兒被轉了手。

第二家的男娃貪嘴,多吃了些臘肉,不幸得了痢疾,沒幾天也蹬了腿。沒過幾天,顧姐兒再次被人轉了手。

第三家就是現在的周家,周家家貧,周氏夫婦一直無子,等到周大娘五十那年,竟是老年得子,周大爺一高興,嘎嘣閉了眼,接著去了西。周大娘一天之中又是喜又是悲,留下了病根,身子眼看是一天不如一天。偏生自家小兒,或許是因為父母年紀太大,自幼稟賦不足,每日咳喘不停,全靠一口氣吊著。

看著兒子好不容易長到了九歲,周大娘動了心思,想給他買個童養媳,正巧趕上上家賣顧姐兒,瞧著女娃水靈漂亮,當即掏錢買了下來。回去又托人打聽尋了別人養不了的男娃,過繼到了兒子名下,這樣湊成了一家。

周大娘為人善良,對顧姐兒也算不錯,顧姐兒樂意孝順她。只是好景不長,先是十歲的小丈夫入秋之後犯了病,沒挺幾天就過去了;再是周大娘,受不了喪子的打擊,兒子還沒下葬便咽了氣。

很多不知名的親戚跑了來,借著送葬之名瓜分了周家不多的家產,然後留下顧姐兒摟著五歲的過繼兒子自生自滅。

顧姐兒感念周大娘的恩,發誓一定要把五兒哥養大,不讓周家絕了後。可是沒等她想出謀生手段,周家的遠方大伯就跑了過來,說顧姐兒是周大娘花錢買來的喪門星,是克夫白虎星,周家留不得,要把她賣給一個七旬老翁做妾。

顧姐兒哪裏肯,與他爭執時撞了頭,登時暈了過去。那人一看事兒不好,罵罵咧咧嚷了幾句,灰溜溜走了。街坊四鄰看不慣,合力將顧姐兒送進了屋,小五沒錢請大夫,就這麽守著顧姐兒坐了兩天,餓了就啃兩口涼苞米餅子,困了就靠著顧姐兒睡會兒,可以說是寸步不離。

顧若嘆口氣,想這顧姐兒怕是沒了,不然自己怎麽會出現在這裏?可是這話,如何跟這小娃說起?

小五生得漂亮,大眼睛,長睫毛,挺翹的鼻子,米分嫩的嘴,顧若見他第一眼就喜歡。只是因為營養不良,小五很瘦,小小的身子撐著大腦子,不合身的舊衣掛在身上打咣,怎麽看怎麽像黃豆芽,顧若看了莫名辛酸。

顧若掀開了被子,摸摸他的小腦袋,起身下了地:“五兒,我去給你煮點粥喝。”

小五咧著嘴想笑,瞥見顧若身後突然紅了眼眶,咬著嘴唇泣不成聲:“娘,你流血了!娘,小五不想哭,可是小五忍不住啊!娘你別死,小五不想你讓死······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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